第四十三章、见字如面

    某种程度上来说，宋阳并没有收到过正儿八经的，由一个人因为非工作上的事写给他信。

    他原本是八零年代生人。在他长大到十几岁之前，没人会给他写信。等到了他已经十几岁后，就到了新千年，此后收到的信件就只有正式的信函。

    其他的联系，有什么不能通过电话或者网络进行的？

    现在，他收到了沈晴雪写的一封信。

    在边楷和秦月娥意味深长的笑容里，宋阳由衷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，笑了笑之后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。

    信封上，已经贴好了邮票。

    收信人写好了宋阳的名字，寄信人那里也写好了沈晴雪家的地址，还有她的名字。

    只有收信人的地址和邮编，她不知道。

    宋阳坐在床边看着信封有点发呆。

    历经半生，重回少年，心态游离于成熟和年轻之间的他，忽然感觉心里多了不少涟漪。

    沈晴雪的字很娟秀，笔画很连贯，看不出来犹豫和拖沓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宋阳家的住址，她是一个女孩，竟有这样的胆量将信寄到边楷这里，然后又请他帮着转寄给宋阳。

    宋阳有些恍惚，打电话去她家过，她应该知道自己家那边那个电话啊？

    也许，诉诸笔端，是她更想用的形式？

    但也只有半个多月就要开学了啊。

    宋阳心里一紧，拆开了已经粘好的信封，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。

    【你好，宋阳。】

    【对不起，我妈妈对你说的那些话，请你不要太放在心上，她只是太想保护我。】

    【我在家想了三天，决定给你写这封信。】

    【拿起笔的时候，就想起了那天给你打电话的情形。】

    【我还记得，当时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让我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。也记得，自己做一件以前不会做也不敢做的事情的时候，心跳有多快。】

    【可你知道吗？你唱的那首歌，当时让我想起的就是妈妈。】

    【我的父亲，在干校拖垮了身体。后来名誉虽然恢复了，但十年前就走了。我哥哥，小时候就不幸永远留在了那边。我是在那里出生的，从我满8岁开始，亲人就只剩妈妈了。】

    【妈妈说，我小时候，都没什么吃的。所以后来回了燕京，可以做生意之后，她就开始想挣更多钱。她摆过摊，遇到过小混混，被人偷过钱，抢过进来的衣服。许多事，我是后来才听她说的。她说不辛苦，她要让我吃好，把以前的营养补回来。】

    【我是到了十三岁和同学聊起来，才知道每餐饭都至少一荤一素有多难。她们总是羡慕我，说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。】

    【妈妈其实是希望我多交朋友的。甚至家里装了电话，也是高考前为了让我可以在同学的纪念册上有电话留。她自己反而没有那么多电话可以打，就算有生意上的事，也可以在店里打。那边的电话装得早一些，那时候，她还把电话摆在店门口，顺带赚些钱。】

    【她想让我有快乐幸福的一生，她还告诉我，要是大学遇见了喜欢的人，不要怕她说。该谈恋爱了，这个年纪就是该谈恋爱的时候。】

    【可是，我喜欢你了，宋阳。】

    【妈妈其实很欣赏你，说你聪明，成熟，有能力。她说她见过的年轻人里，你可以排第一。】

    【只不过，她说她见过太多人了。她说你的事业心很重，野心很大。她说她也落下了病根，她说希望自己走了后，另一个人是心里只有我的。哪怕不会很富裕，哪怕有些其他的缺点，但一定不能是一个总会让我伤心的人。】

    【我也不知道她凭什么就这么断定你。我觉得，我们的相遇才刚刚开始，其实我们还只是朋友。】

    【妈妈回来告诉我，她并没有说什么，但你其实理解了她的意思，然后也已经放弃了去向她辩解。她跟我复述了你们的对话，你想表达的，真的就是那样的意思吗？】

    【我以为，我只是对你有一点点好感而已的。】

    【可是我在难过，很难过。】

    【妈妈说，在你面前，我就像一个根本还没长大的小孩。我变不成那种精明的女人，也没有傻到只会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，享受糊涂的快乐。】

    【她说，我们家只有没本事的母女两个。以你的理想，也许最终发现最适合你的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，可以助你走向更高。】

    【这几天，她回来得很早，跟我说话，讲了她遇到的好多事。】

    【我知道，她在教我懂得更多感情上的事。我知道，她想让我明白，我们之间可能确实是不适合的。她告诉我，也许是她对你有什么偏见，也许你真是那种人生路上非常难以遇到的好人。而如果我有那样的好运气，你那天不会就那样离开她的店。】

    【可我还是不明白。】

    【我知道，妈妈绝对不会是要伤害我。】

    【我知道，你也还没有做任何伤害我的事。】

    【可是为什么现在，我就开始因此难过了？】

    【宋阳，你是真的都懒得尝试获得我妈妈的认可吗？还是说，我觉得你对我也有一点点喜欢，是我自己的误会？】

    【我没有等来你的电话。】

    【所以，我决定给你写这封信。】

    【宋阳，如果你是有别的原因，那我会对妈妈说：我愿意走到你身边用心看看，将来迎接我的确实是痛苦的话，那苦难也是我人生的一份营养。】

    【如果是我误会了你的心意，那也没关系。】

    【我不后悔曾经打过那个电话，听到你对我开玩笑，听到你唱的那首歌，知道有个同学叫宋阳。】

    【我喜欢你面对任何事的认真，因为我也是这样。】

    【既然有了开始，总要有个结果。】

    【我希望至少开学后在校园里再见时，心里不再是这样糊涂的难过。或者带着各自安好的坦然，或者带着欣喜的期待。】

    【你知道我和你拍那张照片时候在想什么吗？】

    【你向我走过来提出那个邀请的时候，我确实觉得自己的心化了。】

    【沈晴雪】

    【1993年8月9日】

    宋阳看完，手拿着信纸缓缓地放在了腿上。

    怪不得没见到她父亲出现过……

    他也没想到，沈晴雪那样一个当面容易羞怯的姑娘，能在信里这样勇敢地主动表明心意。

    更没想到，林栖霞现在就把对宋阳的担心和沈晴雪都挑明了。

    说他可能让沈晴雪伤心，那自然只有两种情况。

    要么是因为忙于事业，对她不会有多少重视和关怀，甚至是可有可无的状态。

    要么就更进一步，家里红旗不倒，外面彩旗飘飘，逢场必做戏，软肋人人挑。

    八字本都还没开写一撇，就拿他给女儿上感情第一课吗？

    宋阳心里一时五味杂陈。

    沈晴雪的这封信，让他很有点感动。都说见字如面，现在他脑子里确实都是沈晴雪的样子。

    但也啼笑皆非。

    哪跟哪啊，本只是打算开学之后遇到了，自然而然地发展。

    这些天，他的心思全在事业上，这一点林栖霞判断得倒是没错。

    问题是他对沈晴雪确实没到真的陷入爱河的那一步啊。

    还是说，这个时代的青年男女，如果之前都已经有那么多故事了，常理来说现在绝对已经处于彼此相思不已的状态了？

    再想到白天时候跟林栖霞通的电话，宋阳感觉有点不妙。

    莫非沈晴雪已经陷得很深了，出了什么状况？

    不然的话，林栖霞主动联系他做什么……

    宋阳想了想就出了房间走到客厅，对上的还是边楷两口子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
    他讪讪地笑了笑：“那啥，打个电话，偷听不好吧？”

    秦月娥就笑眯眯地拉着边楷回房了。

    宋阳走到电话旁边再站了一会，拿起听筒拨起号来。

    过一会，那头传来林栖霞的声音。

    宋阳竟呼出了一口气，随后才说道：“阿姨，是我，宋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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