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①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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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罗韧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是聘婷的声音,絮絮叨叨,重复着:“小刀哥哥。”

    就像小时候,她做他的小跟屁虫,整日价不停地碎碎念:

    小刀哥哥,给你糖吃。

    小刀哥哥,给我买个手绢儿吧。

    小刀哥哥,带我一起出去玩儿呗。

    身下的桑蚕丝垫被柔软而熨帖,一夜厮磨,柔软地像情人的拥抱,罗韧懒得起床,索性躺着,听聘婷偶尔传进来的细碎声音。

    她愤愤的,想来是一万三笨手笨脚。

    “小刀哥哥,你怎么这么笨啊”

    罗韧想笑。

    就在这个时候,门上传来敲门声。

    郑伯的声音:“罗小刀罗小刀”

    郑伯来跟罗韧讲一声,自己上午要跟着中介出去看店面。

    罗韧之前提议,小商河那个地方天干物燥,不适合恢复疗养,他希望聘婷暂时在丽江住下。

    郑伯是罗家的远房亲戚,聘婷的母亲死的早,罗文淼又总是外出讲学,家里头需要能里外应付得力的人,郑伯自然而然入选,他看着聘婷长大,对她的那份呵护关照,比起罗文淼这个不甚称职的爹来,只多不少。

    所以,自然是聘婷到哪,他就到哪。

    只是既然住下,就要做长久打算,不能每天两手一摊的坐吃山空,他跟罗韧说,自己想在就近开个店。

    具体的说,是西北风味的饭庄。

    郑伯做菜的手艺一向不错,一道烤羊腿让一万三念念不忘,开饭庄,也算对症对口,人尽其才。

    郑伯的意思,自己手头没什么钱,想请罗韧注资,做背后的老板。

    “我老啦,也不图钱,找个事做。有事忙活的话,人会老的慢些,也能多陪聘婷几年。赚了钱呢,都是你的,我就当给你打个工。”

    正中罗韧的下怀,他带回来的钱不少,但钱如果不动,那就是死钱,只会越来越少得想个法子让钱活起来才好。

    去酒吧的时候,他无意中说起这茬,得到了曹严华的大力支持。

    “饭庄好啊,饭庄好”曹严华双眼放光,光芒之盛让罗韧心生警觉:曹胖胖一副决意要把饭庄生吞活咽吃穷了的架势。

    再说下去,罗韧才知道自己是想错了。

    “不要只做西北菜嘛,再加川渝菜,楼上火锅楼下烤羊腿,还有辣子鸡、水煮鱼、串串香、毛血旺”

    罗韧看了他一眼,这是要把郑伯活活累死的节奏吧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,他这个做老板的,不好那么榨取人家的剩余价值。

    曹严华忽然想到什么:“投资,我也投资,入股”

    一万三从吧台倾过身子来,看鬼一样的表情:“曹兄,你有钱吗”

    “珍珠啊”曹严华激动地唾沫星子四射,“三三兄,我,你,还有妹妹小师父,红砂妹妹,我们都有珍珠,入股好了,算我们的共同产业,饭庄名字就叫凤舞九天”

    他双手展开,字字停顿,那架势,凤不舞九天他就要舞了。

    一万三嗤之以鼻,曹严华这起名的水准,比炎红砂也好不了多少。

    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木代说了句:“我觉得行,可以啊。”

    说的时候,胳膊肘抵在桌子上,手托着腮,声音也低低的,像是征询罗韧的意见。

    罗韧伸手搂住她:“行,到时候分红,给你双倍的。”

    曹严华嫉妒,问:“那要是亏了呢”

    罗韧说:“亏了木代也有,我补贴。”

    太同人不同命了,曹严华惆怅地想着:我也想要个男朋友。

    既然多数人支持,一万三就得认真考虑这事儿了:“也行,分散风险嘛,你可以让富婆多投资点,她有钱。”

    “富婆”,是他被迫加入微信群“凤凰别动队”之后,对炎红砂的专称。

    曹严华曾经劝一万三对红砂妹妹客气点,也曾发出疑问:白富美不是三三兄的一贯追求吗怎么对红砂妹妹,就这么刻薄呢

    一万三的回答是:“当时我要早知道她有钱,我肯定对她客气,那时不是不知道吗,转过头再对她献殷勤,反而被她瞧不起。索性就这么着了,追不到白富美,践踏一下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总而言之,开个饭庄,原先只是郑伯的一个想法,但是经过了这么一来二去之后,轰轰烈烈地开始落地了。

    郑伯给罗韧看中介推荐的几个店面的位置,地段都还不错,罗韧对郑伯很放心,完全放权:“你决定就行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出到门外,做了个活动筋骨的伸展姿势,小院尽收眼底,不知道一万三在陪聘婷玩什么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。

    罗韧喃喃:“我真是奇怪,聘婷为什么要管一万三叫小刀哥哥呢”

    郑伯哼了一声:“那是因为,就算脑子不清楚的人,心里也是有数的。谁对她好,谁就是她的小刀哥哥你从前对聘婷是真好,现在呢,心思不知道都用到谁身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对没能把聘婷和罗韧拉郎配成功,郑伯始终是耿耿于怀的:“这两天怎么没见木代吵架了”

    他的脸上充满了乐于见到两人吵架的幸灾乐祸。

    都半大老头子了,还这么小孩儿心性,罗韧啼笑皆非:“她去昆明领工资了。”

    工资发放,网上银行操作,几个步骤的事儿,她偏要千里迢迢去昆明领。

    一听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,领工资是假,顺便去玩一遭才是真的,罗韧随口说了句:“要么我开车送你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不要,那多麻烦,我买张车票去就行。”

    这有什么麻烦的,怎么看起来,像是故意撇开他似的

    罗韧故意坚持:“不麻烦,车加满油就行。”

    木代还是不愿意:“你没有事情要做吗男人嘛,不要为这种小事忙,忙你自己的大事去。”

    一脸的嫌弃劲儿,说的他好像不务正业,而她的“领工资”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儿似的。

    罗韧索性问的直白:“是不想跟我一起去吧”

    木代不吭声了,过了会,期期艾艾:“谈恋爱嘛,不要整天待在一起,大家都得有点空间”

    空间

    罗韧恨的牙痒痒的,他们什么时候“整天待在一起”了彼此的空间都能赛马了,她还要空间

    你不仁,我也不义,得,爱去去

    同一时间,木代在陪炎红砂练功。

    这个宅子所在的位置真好,闹中取静,早晨的风凉凉的,却吹得人很舒服。

    木代低头往井里看,炎红砂在下头一米多处,抱着垂下的绳,不爬上来,也不往下去,就那么荡悠悠的,见木代看她,还“呃”一声,头一歪,舌头伸出老长,跟吊死鬼似的。

    木代没好气,搬过立在边上的井盖,作势要把井口盖上。

    “别,别,木代。”炎红砂赶紧恢复正常,脚在绳子上缠了几下,以便身子挂的更稳些,“双重人格多好啊,我觉得挺酷的。”

    木代闷闷的:“你不懂。”

    炎红砂说:“这种事情,就看你怎么看吧,悲观的人呢就要死要活的,觉得自己有病。但是乐观的人呢”

    “乐观的人怎样”

    炎红砂一脸的热切:“你不觉得像超人吗平时你都是你自己,关键时刻,就有个更强的自己来保护自己”

    木代瞪了她一眼,随手从上头推了一把井绳,炎红砂抱着井绳,像个秤砣一样荡悠悠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:“就算是有双重人格,她没干坏事,没害人,这么多年才出现一次,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嘛”

    木代像是问她,又像在问自己:“如果我告诉罗韧,会怎么样”

    “会很高兴吧,”炎红砂继续晃荡,“这就相当于交了两个女朋友,男人嘛,都开心的。”

    木代叹气:“你的脑子里,装的都是下井摸上来的石头。”

    炎红砂得意洋洋:“那我的脑子可就值钱了,下井采宝,摸上来的可都是宝石。哎,木代”

    她仰头看木代:“爷爷跟我说,他老了,眼睛会越来越坏的,所以他想趁着还能看得见,做上一票收官。你加入吗”

    木代没听进去。

    前院的早饭香气飘了进来,香甜的,糯咸的,裹着风,吹的一丝丝一缕缕,吹的她整个人都惆怅起来。

    要是告诉罗韧了,会怎么样呢

    华灯初上。

    罗韧信步走过沿街的水道,很多酒吧的夜场已经提前开始了,赶场的驻唱歌手抱着吉他,在露天的台阶上坐下,琴弦一撩,流畅的乐声跃动而出。

    会唱伤感的歌、爱情的歌、乡愁的歌、狂野的歌,这种歌,永远不愁没有市场。

    郑伯看中了一家店面,把地址给他,让他务必看看。

    也好,就当是在闲逛了。

    离着酒吧和他的住处其实都不是很远,可他从来没来过,可见他在这古城的生活,是多么地来去匆匆。

    地方很好找,因为一众灯光通透的店面之间,只有这一处是黑的。

    走近了看,这是一家已经关闭的店,虽然大部分的家具已经搬走,但透过落地的玻璃窗,还是可以看出这店的前身是家甜品店,因为还有桃心形的贴纸粘在墙上,密密层层的。

    罗韧掏出手机照亮,看到最挨边墙的一张写着字。

    “xx,你这个渣男,现在的我你爱理不理,将来的我你高攀不起”

    似乎能够看到一个姑娘怒气冲冲落笔的样子。

    罗韧笑起来,这世上,除了少数特别通透的,多数人兜兜转转,转不过爱恨二字,不过,不坠志气就好。

    他回过头,看了一下周边的店铺。

    卖什么的都有,烧烤小吃店、银饰铺子、民族服饰、假的做旧古玩、东巴风铃,明信片。

    罗韧在一家店前驻足。

    这店的名字叫“奁艳”。

    有一种店,气场天生不同,隔着十米之外,都能感受到生人勿近的冷冽意味,又像是vip会馆,对普罗大众,布置的每一个细节,都好像在说:有钱都未必能进来,你还得有品。

    “奁艳”就是这样。

    在一众白炽灯的店面之间,它打暗光,暗得让人呼吸都不由一轻,落地的玻璃窗内,先看到熏香,一只精致铜鹤,亭亭立在盘上,鹤喙处一缕隐隐烟气,缭绕而上。

    果然,一推门,就闻到淡淡檀香气。

    角落里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子,穿棉麻的宽松衫裙,垂着头,正仔细穿手里的珠子,那些珠子,比米粒的一半都要小,红的是珊瑚,蓝色是青金。

    听见声音,她抬头看了罗韧一眼,眼波沉静地像潭水。

    她精致地像画的一样。

    罗韧的目光落在边墙的多宝格货架上。

    货架都是古董,原先的多宝格,大户人家拿来存书,到了这里,每一格都铺上精致的黑丝绒,陈列孤品。

    没有一模一样的,每样都只一件。

    标价是毛笔写的,写在小小一方香笺上,罗韧看的这一格,好像只是一抹绸缎的绫红,标价2800。

    一只纤纤素素从后头伸过来,手腕上两个镯子,一金一玉,轻碰生响,真正的金玉之声。

    她把那方绫红绸缎展开,说:“这是肚兜。”

    “汉时叫抱腹或者心衣,元朝叫合欢襟,这是丝绸做的,贴身衣物,不能粗糙。系带挂过脖颈,后面两根带子束在背后,这缎面上贴绣的两个人物,一男一女,寓意双双对对,圆圆满满。”

    缎面上是贴绣,的确是一男一女,周围刺绣的花团锦簇,精致而又妩媚。

    罗韧问她:“为什么上面的男女,面孔都是空白的”

    她清浅一笑,好像就在等他这么问。

    “因为这是古时候未出阁的女子为自己做的肚兜,终于找到如意郎君成家之后,才会把空白的面孔绣上眉眼,寓意心愿达成。”

    她把肚兜递向他,绫红色的绸缎镀着暗光,愈发映衬得她肤色白皙。

    “可以送给你心爱的姑娘,让她补绣出男女眉眼。当然”

    她手指捻动,往回轻攥,丝缎上立时凭添出好些褶皱。

    “要是还没有,那就算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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